人的情绪和情感是很奇妙的东西,当我们把人当做一个符号去对待,我们可以轻易地痛恨和杀伐,但是,当他们还原为一个个有肉身有情感的人的时候,我们的内心就会不自觉地泛起微妙的波澜。这种东西叫做同理心。某种程度上说,是同理心让我们真的成为人,而不是冷酷的动物或者机器。我们对他人可以感同身受,无论他是我们的敌人,还是我们的爱人。有时,这让我们感觉内心充盈,但有时,也让我们无所适从。比如,卡尔现在的处境就是如此,从职业身份来讲,他必须冷酷无情,这是军人的本分,他应该把他们当做一个个工具和物品,但是,他们每天对话,交流,他不可能不动感情,而作为人的身份,他把他们当做普通孩子。从职业身份上反观这种行为,“同情”就约等于“动摇”,尤其在这种战争刚刚结束,人们的气愤远未消除的时候。
纳粹当年对于犹太人的清除,有一个前提性的基础,就是一点点从语言和行为上将后者“非人化”,用臭虫之类的比喻指称对方,时间长了,润如无声地让人们对后者下手时再无心理芥蒂。而如今,似乎一切都开始悄然翻转。如果卡尔真的不把那群孩子当做人来看待,那么他不就变成了自己反对和憎恨的人吗?自己和纳粹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除了这种个人精神层面上的人性困境之外,还有着来自现实层面的压力。他的长官用一种义正辞严的方式遥控指挥,而底层士兵则把这群孩子当做发泄愤怒的劣等生命。卡尔对孩子们承诺,完成这次任务,就会很快回家。但最终,他发现,上级根本就没想让那群战俘轻易地离开这里。卡尔接受不了自己变成一个“亲敌者”,而他更接受不了同僚对于男孩儿们的殴打和捉弄,这关乎自己的良心。
这类把普世人性放置于特殊战时对立中的设定,其实并不少见,而这部《地雷区》中,有着更为残酷的场景,那群徒手排雷的孩子们,经常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炸断手脚,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抱持着能够完成任务就能够回家的愿望。但最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怀揣着愿望走向了死亡。
《地雷区》有一种蔓浸无声的情绪变化,最初,卡尔对那群孩子施以拳脚和责,后来,他坐下来和孩子们聊天、开玩笑,甚至给他们放一天假,在沙滩上一起踢足球,看起来更像来海边度假的老师带着一群学生。那漫无边际的白沙滩,原本应该是一片风景,但现在却意味着死亡。当卡尔从暴躁的军官变成随和的男人,我们才能明白,卸下所有身份,以人的面目彼此相对,那一刻,战争才真的结束了。停战,不只是现实的炮火不再燃起,只要人心中的炮火依旧燃烧,战争就远未结束。
最终,卡尔做出了一个选择,他放走了那几个幸存下来的孩子,让他们越过国境线。从职业军人的身份上说,他犯了个大错,但从人的角度上说,他用自己的善举,真正终结了战争,排除了心里的一颗地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