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黑眼圈，戴着湿乎乎的口罩，手上缠满布条，远离人群，他永远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这不是俄国作家契诃夫笔下的《套中人》，而是真实生活中一个23岁的大男孩。

    他叫小光(化名)。每隔几分钟，他的身体就会猛地抽动一下，挤眉弄眼地一偏头，迅速取下口罩，狠狠地啐出一口白花花的唾沫，甩出一句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两秒钟后，他迅速把口罩戴上，刚才的一切仿佛没发生过。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病。”长相英俊的大男孩总是满面愧疚地道歉。15年前，他得了一种怪病———“抽动秽语症”，病来时，人就像脸色一样，说变就变。

    近日，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刚成立不久的“神经精神疾病中心”，通过微创开颅手

    童年时代

    一个满口脏话的“坏小孩”。

    一个喜欢挤眉弄眼的“怪小孩”。

    一个发病率为万分之一的怪病，缠上了他。

    “小光，你怎么又做怪相了？！”小学三年级的课堂上，一个9岁的小男孩满脸通红。全班40个同学，小光是让老师最头痛的一个。这个小子，几乎在每节课上扰乱课堂秩序。

    老师正在慷慨陈词地批评。这时，小光极不自然地抬起下巴，眨巴眼睛，眉头一耸一耸。哈哈！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老师感到莫大的羞辱，含泪冲出教室：“小光，请你的家长来一趟！”

    老师的办公室。小光的父亲愧疚地坐在椅子上，各科老师都来告状。看着站在一旁的独子，父亲眼里怒火渐渐燃烧：“你怎么那么不争气？！”

    从此，小光被安排在了班级的特殊位置。没有同桌，没有前后同学。家人带着他四处求医，看过鼻炎、多动症、甚至被当做精神病治疗过。几个月后，小光被诊断出患上了“抽动秽语症。”

    得知真相的老师同学开始关心小光，大家为他补课。尤其是数学老师，还把小光接到家里“开小灶”。1998年，小光终于小学毕业。事隔多年，小光的父亲每每想起当年的情景，都有些后悔：“要是当时我们知道他得病了，也不会这样吼他……”

    少年时代

    他骂着极其下流的脏话，连家人也不能“幸免”。

    他不敢坐公交车，甚至连出租车也不敢上。

    因为身体会不由自主地抽动，他只能蹲着吃饭。

    小学毕业后，小光的病越来越严重，他休学了。怪病不但吓坏了外人，也将家人折磨得够呛。

    有一年大年三十，小光和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年夜饭上，小光毫无征兆地突然抽动了一下，头一歪，语速极快地冒出一句：“奶奶，老子 ×××！”然后一口唾沫飞了出去。空气一下凝固了，小光连忙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一阵叹息后，气氛渐渐缓和。70岁的奶奶又羞又气又无奈，抹起眼泪：“这娃娃的病可怎么得了哦……”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小光突然犯病，一拳甩在了旁边乘客的脸上，面部抽动了一下，一句脏话从嘴里“溜”出。乘客正要发作，小光已经开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病！”一旁的妈妈连忙出来打圆场，这时，小光的一口唾沫砸在了妈妈脸上，直愣愣地坐在了地上：“妈妈，我××××！”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妈妈连连赔礼道歉，红着脸拉着沮丧的小光下了公交车。在出租车上，小光忍不住抽动，拳头把车门砸得哐哐响。司机在前排紧张得冒汗，不自觉地加快了车速……将小光母子送到目的地后，师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家中，小光的吃饭也成了难题。有一次，他正在夹菜，筷子就在盘子里开始抖动。“梆！梆！梆！”筷子杵着盘子一下又一下，小光似乎在极力控制，最终，他还是没有控制住，盘子被弄翻了。接着又是一口唾沫，嘴里的饭菜全部喷了出来。

    从此，小光戴上了口罩，吃饭也和父母分开了，用一个砸不坏的瓷碗，蹲着吃。他不再坐公交车，尽量少出门。

    青年时代

    他的电脑，鼠标和键盘被砸坏无数。

    他浑身是伤，总是控制不住打伤自己。

    为了寻求片刻宁静，他大把大把地吃安眠药。

    长到20岁，小光已经出落成一个帅气的小伙子。1米75的身高，高挺的鼻梁，白暂的皮肤。表面上，他和普通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可是，他的病却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

    长期不出门，小光是寂寞的。两年前，他背着父亲花1600元买了一辆摩托车。可是，刚骑上车，他就抽动了一下，双手离开了方向盘。这个危险动作让他从车上摔了下来，鼻青脸肿。父亲心疼地把车子贱卖了：“伤了自己不好，如果再误伤了别人，我们家赔不起……”这么多年，为了给小光治病，家里已负债累累。

    从那以后，电脑成了小光最好的朋友。他在网上购物，卖小物件，交朋友，学习各种知识。他的游戏打得很好，经常把打出的装备卖了换现金。可是，由于抽动经常发作，他的键盘和鼠标被砸坏无数。“一个星期不买鼠标键盘，我们就高兴得不得了了。”

    突如其来的抽动，也让小光把自己打得遍体鳞伤。动不动，他就抡起胳膊打在自己眼睛上，留下一片乌青。要不然，他就用拳头狠狠地砸地，两只手肿得吓人。两只脚不听使唤地抽动，脚踝碰撞出声声闷响，肿得像馒头那么大。也许是心中烦闷，小光学会了抽烟。可是，两支夹着香烟的手指，经常不受指挥地把烟头摁向皮肤。小光的胸口上、大腿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烟头烫伤……伤痕累累，小光只能大把大把地吃止痛药。

    身体的疼痛，可以用药物止住。可心里的疼痛，伤透了小光的自尊。他常常问父母要具有强烈安眠效果的药物，剂量是常人的30倍。小光说：“睡着了，就好了……”

    艰难求医

    他们竭尽所能，从未放弃生病的儿子。

    “华西神经精神疾病中心”挽救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小光！小光！”今年10月的一天，小光突然抽搐着倒在了地上。这一次，他没骂脏话，取而代之的，是他对父母的声声呼唤：“爸爸，妈妈……”似乎在诉说对生命的留恋。

    父母哭了，紧紧抓着他的手：“别怕，爸爸妈妈都在，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15年来，这对夫妻从未同时当着儿子的面哭过。

    15年来，父亲辞去工作，专门照顾他。母亲用微薄的薪水撑起这个家。

    在华西医院，小光住进了“神经精神疾病中心”。昏睡了三天后，小光似乎被洗脑了，对很多事情都不再记得。身体也变得异常坚硬，父亲扶他上厕所，他竟然不会蹲下，连解大便都是站着。

    在“神经精神疾病中心”游潮主任的组织下，华西心理卫生中心的杨彦春教授、神经内科的商慧芳教授、神经外科的王伟教授对他进行了多次会诊。通过层层行政审批和病情论证，专家们决定手术治疗小光的顽疾。手术进行了6个小时，由神经外科的王伟教授主刀。王伟教授精准地定位了小光大脑中的病灶，成功将其切除。

    埋藏回忆

    手术后，小光恢复得非常好。

    那些抽动、吐口水、骂脏话的日子，成为了一个遥远的噩梦。

    手术非常成功，小光已恢复得和常人一样了。昨日，小光高高兴兴地出院了。“来，多吃点。”父母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高兴之情溢于言表。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们全家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小光的父亲说，他将去找份工作，开始新的生活。小光呢，则会去学习修车，他的赛摩梦，应该可以实现了。

    相关链接

    前不久，四川大学华西医院率先在全国成立了首个由多学科融合的“神经精神疾病中心”。神经精神疾病中心由神经内科、神经外科、精神科以及放射科神经影像亚专业共同组建而成。第一届中心主任由神经外科主任游潮教授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