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百老汇音乐剧《窈窕淑女》问世六十周年。这部音乐剧改编自萧伯纳1912年作品《皮格马利翁》,六十年来长演不衰。我有幸在北京看到了它的中国巡演。即使有着语言隔阂,中国观众仍然被逗得前仰后合,在音乐中陶醉不已。
不过,今日还有多少人相信息金斯教授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将卖花女改造成上流社会贵妇?
1964年电影《窈窕淑女》剧照
现实中最像息金斯教授的人大概是美国行为主义大师约翰·华生,他说出过那段著名的宣言:“如果给我一些健康的婴儿,在我自己设定好的世界里把他们抚养成人,不管他们的天赋、爱好、倾向、适应性、种族和家庭背景如何,我保证可以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培养成我选择的类型:医生、律师、艺术家、商业精英,甚至是乞讨者和小偷。”
这段宣言经常被后世的心理学家嘲笑,或许因为这段话透露出的上帝般的自负,或许因为华生自己的亲子教育相当失败。在中国,最新的“华生教授”大概是泸州的李铁军。十一年来他一直坚持“在家教育”自己的女儿,几年前他曾扬言要在女儿18岁时把她培养成一名生物磁场方面的科学家。现在看来李铁军大概是失败了。
与之对照,去年美国一本初版于1998年、再版于2009年的教育心理学著作《教养的迷思》译成了中文,在朋友圈相当走红。作者朱迪斯·哈里斯是一位没有拿到博士学位的家庭主妇兼心理学家。她这本书当年一经出版,就激怒了无数的同行与读者,因为她挑战了一个几乎是常识的观念:父母的教养是孩子成长过程中非常非常重要的因素。
哈里斯的研究结论是什么?在第二版里,她抗议了媒体对自己著作的总结“家长不起任何作用”。她说,家长当然起作用!但是他们在哪里起作用?如何起作用?这是她试图解答的问题。
哈里斯提出了三个命题:
(1)父母没有能力塑造孩子的人格。如果孩子的人格与父母相似,那是因为两代人基因的传承,而且同属于一种文化。
(2)孩子在家庭之外的人格,是被同龄人组成的社会环境塑造的。
(3)哈里斯认为自己理论中最重要的一点:孩子不会将家庭中习得的行为模式,转移到新的情境中去。换句话说,他们知道到哪座山唱哪支歌。
哈里斯对于这三点的论证,非常详细与全面,有兴趣者可以自己去看书。从常识出发,我们最容易认同的大概是第二点。中国有“孟母三迁”的古老故事,还有一个成语叫“一傅众咻”,很多父母都有类似的感慨:一旦孩子走出家门,他们就会变成越来越陌生,直到与父母完全无法沟通。当然,等他们翻越了青春期的山丘,许多人又会开始与父母某些方面的交流,但此时的孩子,已经是社会化的成人。他们会跟父母谈时事新闻,谈家长里短,交流对八卦或美食的热爱,但个人最隐秘的部分,他们宁愿与朋友分享。而孩子们对生活,对社会包括政治的看法,往往也与朋友而非父母接近。
如果承认第一点,我想很多父母会更伤心。哈里斯在书中批判了许多流行的育儿理念,比如“有品质的陪伴”。哈里斯说,在传统社会里,人们甚至刻意地不让父母在孩子面前出现,而一旦孩子进入同龄人群体,他们肯定更愿意与同龄人一起游戏与交流,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表明父母在孩子人格成长过程中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我尝试把这个结论表述得温和一些吧。父母一定不要高估自己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影响力,这样也就不会将孩子变成整个家庭的唯一中心。哈里斯说,别人总是问她:“你的意思是我怎样对待我的小孩都没有关系吗?”他们从来不问:“你的意思是我怎样对待我的丈夫或妻子都没有问题吗?”对此哈里斯回答道,她不指望如何对待丈夫,会决定丈夫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是两人的相处会影响彼此在家庭生活中是否幸福。配偶与孩子是一样的,“你没有办法决定外面的世界怎样对待他,但是你有很大的权力决定他们在家里是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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