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儒家像是大地上的苦行者,道家像是天空中的翱翔者;儒家担负着家国天下的责任耕耘人间,道家遵循着生命本源的朴素超脱世外。
看起来,儒家比较沉重受缚,而道家比较轻灵自在。但其实,作为各自成熟的学问体系,儒家和道家的圣贤,尽管外表形式有别,内心却是一样的自由无拘束。
比如孔子形容自己,是“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到七十岁的时候,他已经修炼到了能够随心所欲地为人做事,然而再怎样任性而为也都是在合理规矩之内的,不会逾越禁区去触犯规则、冒犯他人。这难道不是人生最大的自由状态么?他已经完全忽略了社会的一切限定、束缚、刻板、教条,这些禁忌都不会让他感到受限、为难,他可以自由地驰骋于人生,却于规矩礼教秋毫无犯、于人际往来言行适度,他能成为一个最快活舒服、也最令他人感觉舒服的人。
所以,无论是脚踏实地的儒家,还是仰望天空的道家,他们不同的人生信条只是对生活哲学的探讨。而对生命状态的存在,他们毫无异议地都认为,不管在朝堂、在闹市还是在山林、在陋巷,都可以、也都应该,自由而活。
甚至,提倡法制、法度严明的法家,也不与自由的本质相矛盾。自由突显出秩序,在有形的层面,所有的自由都有其边界,法度之内是令行禁止,那么相对应的,法度之外就是行动自由。而有秩序的自由才是有保障的自在,无秩序的自由只是野蛮的乱象。所以法家的“明法度”,其实是更好地规范了“享自由”。
如果在现实社会的严格秩序之内,一个人的灵魂依然能充分体会到自由,这样的灵魂才真正具有力度,甚至具有艺术性。中国古代的士人就是如此。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当 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受案牍之劳形、受朝堂之艰险、受宦海之沉浮、受宵小之倾轧而感觉受到待遇不公、受到制度禁锢、受到官场奴役、受到志向束缚的时候,他们释放自我的方法,往往不是逃避到山林隐逸而不问世事、不是投降给世道艰难而躲避退缩——他们总认为,遁入世外不是读书人的理想抱负,“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在负重前行中锻炼出一颗豁达自在的隐士之心才是真正的人生自由。所以,他们选择在任何困境里都去努力自我调节,他们写诗、作画、弹琴、读书、品茶、赏花、雅聚、清谈……这些内容都构成了他们快乐纵横的自由王国。
他们有一片美好的隐士山林,就在自身的书房里;他们有一片理想的世外桃源,就在自家的花园里;他们有一片放松自我的精神沃土,就在自己笔下的诗文里,尤其那些田园诗、山水诗、风景诗,都带领这些文人寸步不离闹市而尽享山野田园之情。对外,他们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对内,他们书诗文之美而养其心。种种陶冶心灵的行为,就是他们官场的后花园,就是他们生命的自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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