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报报道 “冲啊！比谁先跑到最高点！”在宁波北仑区泰河学校，眼下，学生中流行着一项“占领高地”的游戏。午后阳光正好，孩子们三五成群冲向操场边的一座小土坡，“泥猴子”一般攀上爬下，滑草的男生、顺坡爬树的姑娘，在背阳处说着悄悄话的“姐妹团”……不到2米高的小土坡成了孩子们释放天性的乐园。

“相对于听话的乖孩子，我们更希望培养充满活力的‘野孩子’。”副校长沈斌说，建造小土坡的原料，由学校操场翻修时挖出。这些本该被清运的土被坚定留下，建成了父辈幼时撒野的“同款”土坡。眼下，这里已胜过校内其他运动、游乐设备，被学生公认为最具“儿童友好”特质的空间。

什么是儿童友好？孩子们有哪些成人忽略的需求？怎样建设儿童友好城市？这个源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概念，正在中国生根发芽。2021年10月，国家发展改革委联合国务院妇儿工委办公室等22部门发布《关于推进儿童友好城市建设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指导意见》）提出，到2025年，通过在全国范围内开展100个儿童友好城市建设试点，推动儿童友好理念深入人心。而在全国大面积铺开儿童友好城市试点前，浙江的宁波北仑区、温州瑞安市等地已主动“抢跑”，先行探索儿童友好城市（区）建设。

当审视城市基础设施与公共服务的目光，由儿童的视角发出，会有怎样不同的观感？正视、尊重儿童的需求，我们能为未来种下一颗怎样的种子？记者跟随城市建设者一起俯下身来，“从一米的高度看城市”。

城市建设为“未来”让路

“你知道，霞浦海边的渔民是捕梭子蟹的吗”“为什么河蟹的脚和海蟹不同？”……走进刚刚开馆的宁波北仑区霞浦街道人亚儿童友好馆，一堂文化通识课正在开讲。从宁波海味切入，串联起背后丰富的霞浦地域文化，来自故宫博物院的节气课程，家门口就能听到。

课堂之外，场馆中众多细节显露出设计者的用心。可席地而坐的蒲团替代了传统桌椅；绘本故事区的幼儿书架刚到成人小腿高；迷你版厕所马桶和洗手台、防夹手房门和随处可见的泡沫防撞条……从儿童的需求出发，设计理念的改变，创造出一个安全、自由的空间。

很少有人知道，这片天地是规划时特意“让”出来的。“新浦社区九村一社，有服务青年人的爱心超市，方便老年人的爱心食堂，却没有儿童专门的活动区。”霞浦街道妇联副主席练海霞说，为此，规划里的乡贤馆为儿童友好馆让了路。引入杭州专业团队后，这里日常开设社会实践课程，已成为周边儿童的第二学校、第二家庭、第二社会。

在瑞安，5家类似的儿童友好空间也在嵌入市区公园、文化街区和企业。“寓言大市”瑞安拥有8个寓言文学创作基地。今年6月，全国首个“寓言书房”落地市中心。6000余册童书、麋鹿造型书架、彩色沙发，现场的多媒体设备可供儿童举办沙龙，体验学、观、演、娱的文学展示。

未来，这样的“儿童友好空间”空间将越来越多。从儿童的视角看城市，“儿童友好城市”看似新鲜但并不是个新概念。它缘起于1996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基于儿童权利公约所发起的一项倡议，即建议将儿童的根本需求纳入街区或城市规划中，实现儿童在环境、社会和参与方面的需求与权利。目前，全球已有400多个城市成功创建。

2020年9月，全国妇联一行到北仑调研。“你们的‘青年北仑’项目做得这么好，我建议可以尝试探索创建儿童友好城市。”彼时，着力打造青年理想之城的“青年北仑”计划开展已两年，北仑青年人口占比提高3.46%，常住人口增速居全市首位。但作为一个年轻的“移民城区”，青年涌入也带来孩子入托难、入学难，儿童游戏空间匮乏、儿童医疗缺位、儿童工作人才紧缺等难题，这迫使青年人才流动。这些普遍的“城市病”，在瑞安等地同样存在。

“儿童友好，不止是友好儿童。”浙江大学国家制度研究院、区域协调发展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倪好曾呼吁，浙江一些综合实力较强的地市，尽早布局儿童友好城市建设。在他看来，这项需要长期规划与投入的远景工程，首先需要城市建设者转变理念：“儿童友好城市”的受益者不仅是儿童，其有利于吸引和留住越来越重视子女幸福的创业者和建设者，造就更多未来人才。

将抽象理念落在实处

和大多探路者一样，创建工作最初是“一头雾水”。收到建议，北仑区妇联主席费淑娟特意将这个“高大上”的关键词记在手机，后召集部门成员研读了大量资料。有了基本认知后，北仑与瑞安分别出走，向外“求学”。

此前，最早喊话的长沙市已于2015年5月将创建儿童友好型城市纳入《长沙2050城市远景发展战略计划》，2016年初，深圳也将儿童友好型城市建设列入“十三五”规划。

走访深圳时，一个细节震撼了费淑娟。深圳陆续出台了9部针对学校、医院等场景的儿童友好建设指引，甚至细化到了教室课桌椅的排放距离。一条条切实的条文，将抽象的理念落在了实处。带着厚厚的范例回到北仑，她感受到了这项工作的“重量”。

“儿童作为‘人的全生命周期公共服务优质共享’的起点，其成长环境应该成为衡量城市治理水平的重要因素。”倪好认为，关注儿童成长对当下浙江发展很有必要，作为重要“窗口”，这正切合了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使命。

根据《指导意见》，“儿童友好”被定义为社会政策、公共服务、权利保障、成长空间、发展环境五个维度的友好。在其设想中，建设儿童友好城市是一个庞大的项目，关涉托育、教育、医疗卫生、文化体育、人身安全、福利保障等诸多领域。

今年1月，中国儿童中心与北仑区签署合作协议，携手共建儿童友好城区建设。北仑不仅将儿童友好城区建设工作写入区“十四五”规划，还组建起工作专班。3月，中国儿童友好城区建设交流会暨北仑儿童友好城区建设启动仪式举行。此后，儿童地铁、公交专列首发，投资5000万元的东方·未来儿童乐园项目奠基……当地还发布了全国首个《儿童友好试点项目建设的指导意见》。

在充分调研基础上，这份本地方案与《指导意见》的精神不谋而合。未来三年，北仑区将聚焦“政策友好”“服务友好”“福利友好”“空间友好”“环境友好”“参与友好”六大目标领域，推进儿童友好政策研究、适儿化示范空间探索、特色儿童产业建构等十大行动。

瑞安则紧抓特色，把儿童工作创造性的与本地文化相结合。今年相继举办了“中国儿童文学动漫周”“中国儿童文学动漫优秀作品推介”等活动，并打造“剧本秀街区”。前不久北京儿童艺术剧院受邀到瑞安进行儿童剧专场演出，《永远永远爱你》、新编版《小马过河》在本地剧场温暖上演，让不少孩子觉得惊喜又新鲜。

眼下，试点工作正推向全市。近日温州召开建设儿童友好城市动员部署会，发布“三张清单”，列出了首批批23项改革举措，镇街、村社、街区、医院、商圈等九大类共190个试点单元，及21个重点项目。

被看见的儿童力量

脑袋方，身体小，波浪卷发，豆豆眼。今年10月，北仑区儿童友好IP主形象“小北”正式发布。这个灵感来源于北仑标志性集装箱的形象，由当地15000余名儿童投票选出，可谓儿童眼中的“万人迷”。

但这一结果却不在儿童友好专班的预料之中。“我们设计了5个形象，投票时还把公认最好看的放在第一位，没想到孩子们不买账。” 专班人员说，一次票选让他们真正意识到，儿童有与成人完全不同的视角和思维。提供友好空间等硬性条件的基础上，孩子们更有被倾听、被尊重的软性需求。成人惯性的代劳与傲慢，在试点工作中尤其要杜绝。

这一点被总结为“儿童参与友好”，贯穿两地试点始终。这意味着，创建过程中儿童享有参与权甚至主导权。政府要联合社区、学校等，为儿童搭建专属他们的社会治理参与平台。

北仑新碶街道凌霄社区党委书记陈雪波，仍记得社区第一场议事活动，孩子们踊跃发言的劲头。今年4月18日，凌霄社区儿童议事会成立，首批13名小议事员来自社区4个小区，通过推荐或自荐产生，最小的6岁，最大的14岁。议事会可针对社区事务，在社工帮助下自主发起议事活动。

“我的朋友都是学校同学和爸妈同事的孩子，我也想在小区里交到玩伴。”“能不能把楼道里的杂物整理好，建一个游乐园？”陈雪波惊喜地发现，童言童语中有不少是社工忽略的。如今，在凯旋华庭小区12栋楼下，一个摆放着滑梯、摇摇车和童书的“童享客厅”正式启用。这个由小学生曹珉语与社工头脑风暴出的产物，由孩子们选出的“厅长”管理，成为儿童玩耍的“秘密基地”。目前，北仑已成立25个儿童议事会，不少“金点子”被采纳落实。

瑞安则拓展渠道，把儿童议事活动搬上了网。通过打造“智汇惠童”平台，孩子们可以在“儿童议事厅”板块咨询儿童事项、向政府部门提建议。全市40余个镇街部门需在7个工作内进行答复。

这种儿童参与的民主实践，也延伸到了作为社会最小细胞的家庭中。今年，北仑开展了100户儿童友好示范家庭评选，家有二宝的沈庆一家高票当选。“作为父母，我们要从广泛的环境里全面的看见和理解孩子。”在沈庆家，这首先体现在从孩子的视角布置环境。一入户，客厅一整面墙的磁力板撞进眼帘，开放环境给了孩子尽情发挥的空间，女儿们每周末都会在上面写上自己的一周安排，再展出上周的成果，有时是一张画，有时是一篇日记。

看见儿童的另一层面是让孩子自己做主。5岁的小女儿每天睡前最后一件事，就是拿出“家庭能量存折”，记录自己当天做的有能量的事，累计起来跟妈妈换取心愿。哪些事可以获得能量，决定权交给孩子自己。“为她的每一种成长喝彩，慢慢地，我们真的看见了儿童的力量。”沈庆说，四年级的大女儿自己策划的“给环卫工送饺子”活动已持续了三年，她不仅能独立统筹人员、流程，还每年都有新花样。倾听、尊重、放手，儿童参与正在无形中创造奇迹。

凝聚合力抓紧“窗口期”

“友好”之后，一些变化悄然发生。

在瑞安，曾经是几代人共同记忆的儿童刊物《小花朵》将于12月复刊。前期征文一开启，便收到300多份投稿。纯粹的儿童文学平台的建立，让儿童涌动的创作热情和才能有了流向；在北仑泰河学校，学生建议下，校方将原本的行政办公楼层改造成了学厨艺、做手工的劳动空间。感受到尊重与信任，更多学生开始愿意表达自我，孩子们还成立了学生“邮局”，“邮递员”每周摇着铃铛，把百来封信件送入老师和校长信箱……

“国家的指导意见是规定动作，浙江可基于自身特色探索更多。”倪好认为，未来浙江应逐步形成“政府主导、部门协同、社会参与”的格局。充分利用民营经济和服务业发达优势，借助多元社会力量，使“儿童友好”真正向可持续发展。

宁波怡人玩具有限公司，德国人彼得·汉斯丹十分认同企业参与的重要性。上世纪三十年代，儿童友好的理念在德国萌芽。1995年彼得来到中国，试图将儿童友好理念融入产品研发。“儿童友好的玩具要坚守适龄性，3岁就是3岁，不是6岁的一半，每个年龄段都有最适合孩子的产品。”为此他劝退了不少试图购买超龄玩具的家长。“儿童友好对政府和企业都是契机，作为企业我们希望共享自己领域的专业经验，参与规则制定。”今年12月，彼得也将以顾问身份参与北仑儿童友好建设工作坊。

温州也在布局，发挥儿童眼健康专业优势，推动特色制造业转型升级，形成儿童产业生态链。“儿童产业制造业大有可为。”瑞安市委书记麻胜聪说，本地企业奥光动漫在全球益智玩具产业下行的大背景下，依靠自主研发和中高端玩具逆势突围。瑞安将支持传统制造业企业向安全座椅、童车、益智玩具等儿童用品领域延伸，探索建设儿童文创产业园。

一些城市发展中的短板，在这次创建中被着重关注。比如谈到儿童友好时，人们常常忽略0-3岁儿童的需求，其特殊照护的重要意义并未被广泛重视。截至今年9月底，北仑千人托位数达到2.4个，但仍面临巨大缺口。今年11月，北仑区婴幼儿照护服务指导中心内设托育园试运营，这也是宁波首家公办托育园。未来，这里不仅是众多宝宝“人生第一个社交场所”，也将承担北仑区托育机构卫生评价体系制定、儿童早期发展及家庭科学育儿辅导等职责。

“从踏上中国的土地开始，我已经等了26年。”彼得激动地说，现在，终于到了中国儿童友好这扇窗打开的时候。

浙江儿童友好，正当时

宗丽娜

依据十四五规划纲要“开展100个儿童友好城市示范”的目标任务，国家发改委等23个部门联合印发《关于推进儿童友好城市建设的指导意见》，为人民美好生活和城市高质量发展提供了新路径。2021年的政策温度，使得儿童友好成为全社会的价值共识与行动理念。

在浙江，温州全域、宁波北仑、嘉兴大云等地率先开展儿童友好城市建设工作，结合省市发展战略，围绕社会政策、公共服务、权利保障、成长空间、发展环境、儿童参与、产业生态等领域，因地制宜地探索本土模式与实施路径。基于面向未来的新发展理念，构建共同富裕的新发展格局。我认为，浙江的友好恰逢其时，但不限于此。

以人本思维，践行生产力与生命力双轨发展模式，回应“人民城市为人民”的时代主题，实现城市物质与精神协同发展的高质量效度与温度。宁波北仑区以此为契机，聚焦六大领域谋划三年友好蓝图，形成10项行动45项任务，为中国特色儿童友好事业提供了城区模式与经验。

以儿童友好，助推共同富裕成果的常态化和持续化，在缩小城乡、行业、区域的贫富差距中，探索美好生活和营商环境的共享模式与参与机制。温州围绕儿童友好系统谋划，促进地域、人群、资源、产业等各要素的主题式流动，也将在友好富裕中提高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和幸福感。

以数字科技，赋能儿童产业的生态建构，将科技创新成果应用于各类场景的空间、服务和运营中，在有效满足儿童及家庭内需基础上，创新引导和创造内需，在儿童产业链培育中有效实现供给侧改革。最大限度地将社会资源友好化，打通第一、二、三产业，在儿童友好的价值引导中实现产品链、人才链、资本链、数据链、服务链的深度整合与全面激活。

浙江的友好基因独具特色，各地的友好步履相继而至，未来的友好画卷指日可待。（作者系中国儿童中心事业发展部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