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人和犯罪嫌疑人不一样,我们不能去抓他,我们只能通知受害人,说你涉及一个案子,最好过来一趟,配合我们取证,也能帮你挽回损失,但是大部分受害人不愿意配合。”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民警向记者讲述,“‘套路贷’案件在侦办过程中最大的困难和阻力,其实来自于受害人的不配合。”

前不久,包头市公安局破获一起“套路贷”案件,此案暴露出当前“套路贷”的一些问题。

不少受害人不配合调查

今年3月,一名姓奇的男子来到包头市公安局报案,称自己通过网络平台打借条的方式,卷入“套路贷”诈骗,现已无法继续偿还。

据介绍,奇某在包头市做建材生意,起初由于资金周转出现问题,他通过4名财务人员在网络平台借款2万余元应急。一周后,奇某的资金依然没有到位,财务人员建议他办理续期。之后的3个月里,奇某先后从12个财务处借钱续期,欠条的金额达到16万余元,实际拿到手只有7万余元,奇某前前后后还了24万元的“利息”。报案前,催收人员还在继续催收。

据警方统计,像奇某这样的受害人在包头市已达到千余人。然而,主动到公安局配合调查的受害者还不到100人。办案民警通过犯罪嫌疑人的微信、支付宝账号获取受害人的手机号码,并逐一打电话通知。但是,大部分受害人的手机号已经更换。

“经常是第一个号码打不通,找到第二个号码打过去又不接,好不容易打通电话找到受害者,可是受害者不愿意配合调查。”包头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有组织犯罪侦查大队副大队长武恺对记者说,“后来我们就给受害人发短信,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最近打掉了一个诈骗团伙,如果你确实受害,我们扣押了一部分涉案资金,将来有可能把损失返还给你。有的受害人看了以后,会给我们回电话。”

明明是自己受到了不法侵害,受害人为何拒绝配合调查?

办案民警介绍,不法分子的催收手段恶劣,大部分受害人都有过被各种“软暴力”催收的经历。起初,催收人员对借贷人及其通讯录中联系人通过短信、电话轰炸,对其进行侮辱、恐吓。据受害人讲述,本人和亲属不停地收到垃圾短信,骚扰电话响一声即挂断,每次连续几个小时。

催收人员还给受害人所在单位打电话催收,同时将PS后的受害人照片发给本人及其亲友,如黄色图片、冥照、棺材、骨灰盒等。照片上显示受害人欠钱数额及其联系方式等个人信息,并加有侮辱受害人本人、诋毁其父母的文字。一些受害人无法忍受各种催收手段,干脆换掉手机号码,甚至给亲戚朋友也换了号码。

“有的受害人为了还债,不得不卖掉家里的房子。有的受害人受不了各种‘软暴力’催收,甚至选择轻生自杀。”武恺说。

据悉,“套路贷”案件的证据多为转账记录、聊天记录等。取证时,一名受害人到公安机关做笔录至少需要半天时间,报案材料不齐全的受害人需要再次到公安局。而警方在取证时需要尽可能详细,但一些受害人对此并不了解,认为警方调查取证的过程有些啰嗦,往往民警再次联系他们配合调查时,这些受害人总是以各种借口拖延、拒绝。

诱导借贷人拆东墙补西墙

根据受害人提供的信息,专案组民警对放款账号、催收电话等进行落地查人,发现这些账号和电话的归属地主要有三个地点:山西运城、江苏无锡和浙江温州。随后,民警赴上述地点展开侦查,并迅速摸清了嫌疑人的作案手段,锁定了涉案企业所在地。

4月2日,专案组在江苏省无锡市锡山区、山西省运城市,将涉嫌“套路贷”的犯罪嫌疑人抓获,共抓获涉嫌“套路贷”诈骗的犯罪嫌疑人近500人,押解回包头193人。

据了解,两家涉案公司分别为无锡新期待信息咨询有限公司和运城市感心恩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注册经营范围是软件开发服务、企业管理咨询、商务信息咨询等业务,二者均无金融资质。涉案公司均通过网络平台从事违法放贷经营活动。

无抵押、无担保、放款快,是吸引受害人的主要原因。“一般情况下,借贷人只需几分钟即可通过审核,随后,公司财务人员就会通过支付宝转账给借贷人。”刑侦支队侦查员季品璇对记者说,“不法分子使用的主要套路就是给无法按时还款的借贷人推荐其他借款渠道,或将其个人信息出售给其他借贷平台,诱导借贷人通过‘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继续打借条,从中收取逾期费和高额利息,虚高债务,最后使借贷人无力偿还。”

包头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有组织犯罪侦查大队大队长鲁雄向记者举例,如果借款3000元,借贷人实际拿到2300元,700元为借款一周的利息;而借贷人通过网络平台打借条显示的借款金额为6000元,另外3000元作为贷款保证金。

套取客户信息以便催收

据了解,为了躲避监管和打击,涉案公司基本不给公司所在地的当地人放贷,催收人员也不会上门催债。鲁雄向记者介绍:“不法分子非法发放贷款的目标人群主要有三种,缺乏资金的创业者、超前消费的学生以及在银行有不良信用被拉入黑名单的人。”

办案民警介绍,涉案团伙均为公司化运营,通过非法渠道购买客户信息,审核部筛选出符合其要求的客户信息后,交由话务部。话务部对客户进行电话联系,随后将有借款意向的客户推送给业务部。

随后,业务部会向客户介绍相关规则,要求客户在借款平台进行实名认证,获取客户姓名、家庭住址、身份证正反面照片、上传手机通讯录信息,并通过第三方公司获取客户近6个月的通话记录,以此确认该号码为客户常用手机号,为日后催收做准备。

到还款时间后,如果借贷人不能正常还款,财务人员则会建议其续期。既不续期也不还款的借贷人则会被转交催收部门。催收部门属于涉案公司的核心部门,催收人员一般根据催收成果获取提成。

犯罪嫌疑人陆某向警方交代,在大学期间,他曾通过“校园贷”的方式给在校学生借钱,自己从中赚取利息。凭借自己对数字的敏感,经过不断摸索后,他将自己从各种渠道借来的钱全部用于放贷。随着客户越来越多,他的非法获利最高达到一天100万元左右。

自2017年11月至被查获前,无锡新期待公司非法获利2亿余元;运城感心恩公司非法获利近亿元。涉案团伙的骨干成员因此获利甚巨,住豪宅,购买多辆豪车,多数部门负责人、小组长也都享有高薪。

“涉案团伙的主要目的是多找人放贷,借贷的人越多,产生的逾期费就越多,当手续费、逾期费超过本金时,他们就赚钱了。”季品璇说,“每个借贷人首次借贷的额度并不高,一般都在3000元以下。如果一个人借了钱不还,产生了‘坏账’,催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业务员会继续发展借贷人,通过收取利息、逾期费等来填补之前的损失。”

据了解,犯罪嫌疑人陆某归案后称,公司业务员在放贷前将续期费、利息等相关规则向借贷人员进行过详细介绍,并无隐瞒信息,借贷过程完全是借贷人的自愿行为。

鲁雄向记者介绍,民间借贷应当在国家法律规定的利率范围内盈利,年利率在24%以下受到法律保护。而“套路贷”团伙通过续期等手段虚高债务,其年利率远远高出国家规定的范围。受害人与犯罪嫌疑人在网络平台上打的电子借条,其本质是为收取逾期费、高额利息后逃避打击采取的手段,与现实生活中的借条有很大差别。

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